一部劇有沒有花心思去制作,觀眾肉眼就可以直觀看出來。《國色芳華》片頭一出,就讓人心里有底。該劇以唐朝為背景,唐代的政治文化、民風民俗、建筑園林以及日常生活在劇中得到精準還原;構圖、打光、配色、配樂考究,呈現出極和諧的古感與美感,審美上佳。
精良的制作以外,終究還是需要以故事打動人心。
何惟芳/牡丹(楊紫 飾)為救病重的母親,不得不接受一樁利益交換式的婚姻,嫁入官宦世家劉家。在劉宅,她既要面對公婆的刁難,還要承受丈夫劉暢(魏哲鳴 飾)的鄙夷與冷待。
何惟芳,乳名“牡丹”(楊紫 飾)
面對母親因假藥而亡、情同姐妹的貼身丫鬟死亡的接連打擊,何惟芳開始反擊劉宅的不公。她雖與劉暢和離,卻九死一生,最終逃離洛陽去往長安。
居大不易,何惟芳憑借著種牡丹的才能和不懈努力在長安逐漸站穩(wěn)腳跟。在花鳥使蔣長揚(李現 飾)的幫助和支持下,花卉生意做大做強,既實現女性的自立自強,也為日后的復仇之路打下基礎。
蔣長揚(李現 飾)
從故事類型上看,《國色芳華》是這兩三年頗為流行的大女主經商劇。但從此前的經驗看,絕大多數大女主經商劇均以慘敗而告終。
一個根本的原因是,女主角的商業(yè)活動過分依賴于男主角的支持與參與,無論是創(chuàng)意的產生、資源的獲取還是危機的解決,男性的存在感過于強烈,讓所謂的女性經商更像是在男性賦權下的產物,而非女性自主力量的展現。
這其實是很多大女主戲的一大難點:該如何處理大女主與男主角之間的關系,如何既有羅曼蒂克,又不至于削弱女性的主體性?
一方面,縱然是大女主戲也少不了男主角,畢竟浪漫情節(jié)是吸引觀眾的重要元素之一,通過男主角對女主角的青睞、關心和支持,可以制造引人入勝的愛情戲份,增強故事的情感吸引力。
但另一方面,如果過度依賴男主角的幫助來推動女主角的成長,或導致女主角的形象變得脆弱、單薄、充滿依賴性,未能傳達出真正的女性力量,讓所謂的大女主淪為喊口號。
關鍵在于找到一個平衡點,既讓觀眾感受到男女主角之間真摯的情感聯系(CP感),又不至于讓女主角顯得軟弱無力。
《國色風華》值得稱道的是,它的平衡點把握得很好。何惟芳需要蔣長揚的資源,看似貪財實則正義的蔣長揚也愿意伸出援手,縱然他心有惻隱,但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是點到為止;他雖幫助了何惟芳,但何惟芳的光芒從未因此被遮擋。
比如一開始,劉暢酒后試圖強占何惟芳,導致她受傷。為了能順利脫離劉家,何惟芳故意用剪刀刺傷肩膀,強化被劉暢傷害的證據,并前往蔣長揚的住所尋求幫助。蔣長揚一眼看穿她的計謀,何惟芳一言不發(fā),直接奪過蔣長揚手中扇子,用扇柄往傷口再狠狠一捅。
蔣長揚的態(tài)度是,“少夫人為求自由,無所畏懼,鄙人佩服”,但他很快“憐惜”起他的扇子來了,說是圣人賞的,很貴的。
佩服歸佩服,條件歸條件
何惟芳繼而“威脅”蔣長揚,如果他不幫她,這就是他傷人的證據,并且何惟芳也知道蔣長揚“藏拙”的“破綻”。雖然這個威脅輕飄飄的,但何惟芳說,“走投無路之人,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,也只能一試”。她還告知蔣長揚,如果他幫她,他也能得到好處……
何惟芳“威脅”蔣長揚
心有正義也權衡利弊,蔣長揚最終答應幫助何惟芳,依然不忘跟何惟芳“明算賬”。
幫忙歸幫忙,錢是不能少的
這段劇情中,何惟芳有些“狠”、蔣長揚看起來有些“冷”,而不是像很多古偶劇的路數——男主看到女主遭受欺辱,立即又是給女主傷口抹藥,又是無條件幫她伸張正義。
何惟芳的“狠”,凸顯的是她的主體性和能動性,她是彼時社會秩序下的弱女子,也是主動出擊、抓住哪怕萬分之一可能性、尋求改變命運的強女子。她對蔣長揚“威逼利誘”,才換得他的支持。
蔣長揚的“冷”——既不是完全冷漠也不是無條件的幫助——為角色增添了層次感,他不是簡單的“英雄救美”的模板化人物。他心有正義、同情何惟芳的處境,但“貪財”“藏拙”是他一貫的保護色,他有著更大的使命,何惟芳不可能讓他徹底破例。
之后,從洛陽逃到長安,何惟芳面臨無戶籍、找工作四處碰壁的困境,被迫在一個酒肆打工,男店主王擎圖謀不軌。她頑強抵抗,逃離魔爪,因緣際會再次遇到蔣長揚,請求蔣長揚幫她弄一張假的戶籍文書。
蔣長揚的條件是二十盆瓊臺玉露,雖然一張戶籍文書對他來說是舉手之勞,他還是“獅子大開口”。
何惟芳試圖討價還價到十盆。蔣長揚不解地問,“你逃出劉家,不回自己娘家,千里迢迢跑來長安做什么?”何惟芳告知了自己逃出劉家后的遭遇,她希望蔣長揚能夠高抬貴手。
蔣長揚獅子大開口
蔣長揚依然是以無所謂的語氣說:“這便是我抬的貴手,愛簽不簽。”換句話說,二十盆瓊臺玉露已經是他開恩了,何惟芳經歷再慘,他也沒有松口放寬條件。蔣長揚也不是不近人情,他確實是立即幫何惟芳拿到了戶籍文書,但要價卻一分不少。
蔣長揚“在商言商”
如果是古偶來寫這一橋段:男主得知女主如此凄慘的遭遇,何止幫助女主弄戶籍文書,連女主的住所什么都會給安排好。
《國色芳華》中,蔣長揚依然是“冷”,依然是展現出精明、算計的一面,并不會因為一時的心軟而輕易付出,他的人設是一致的。何惟芳討價還價無果,不得不接受這個苛刻的條件。這個橋段進一步強化這個重要的信息:何惟芳從蔣長揚得到的任何幫助,都是“有條件”的,她需要付出相應的代價、并為此承擔后果,呼應了她“自力更生”的說法。
當何惟芳得知五娘被王擎打得遍體鱗傷并意圖將她賣到歡云樓時,何惟芳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:答應給王擎十貫錢,換取五娘的和離書,讓五娘脫離困境。幾乎身無分文的何惟芳,將母親留給她的珍貴玉鏈抵押給蕓店主來籌集這筆款項。
蔣長揚問何惟芳:“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,還有錢救別人?”蕓店主也很震驚,因為此前何惟芳告知她,玉鏈是母親的遺物,她最珍視。但何惟芳認為,此玉再珍貴,也沒有人命重要。
還是先說說這個橋段套路的寫法:可以是何惟芳求助蔣長揚;或者當何惟芳決定典當亡母所留的玉鏈時,蔣長揚于心不忍,決定幫何惟芳出了這十貫錢;抑或,事后蔣長揚從蕓店主那里贖回這條玉鏈,重新歸還給何惟芳……
《國色芳華》沒有落入窠臼。何惟芳付出巨大的個人代價為五娘換取自由,體現了她對朋友的深厚情誼,體現了女性之間的互助(此前五娘救了何惟芳,這次何惟芳救了五娘),體現了何惟芳高潔的心靈與品質;同時,它也賦予何惟芳這個角色更深的意義——哪怕在困境中,她都不是一個等待英雄拯救的弱女子,而是一個有能力、有擔當、愿意為正義付出代價的堅強個體。
再大的困境,何惟芳都是靠自己化解
何惟芳與五娘雖然順利做起生意,但五娘的前夫王擎賣慘求和被拒后懷恨在心,煽動仇恨,帶領老主顧到何惟芳家中叫囂,“不如去賣笑”,揚言要打砸,要求退錢。何惟芳心有悲憤,眼眶含淚看著母親的畫像,將“安樂”抹去“樂”與“宀”,只留下“女”字——女子安樂何其難啊,譚維維唱的主題曲響起,觀眾都忍不住要凄切落淚。但她何惟芳擦開淚水,待一支香燃盡,便重整旗鼓去面對困難。
這一幕讓觀眾都心生凄切
這一刻,蔣長揚恰好在窗外看到這一幕,他的眼里有憐惜和心疼,但他沒有出手幫助,“她可是天塌下來,能當被蓋的人”。他認為何惟芳應付得了,何惟芳也確實應付得了。
蔣長揚屢屢“袖手旁觀”
在很多類似這樣的時刻,觀眾不免猜測,蔣長揚應該對何惟芳動心了吧?這么卓絕非凡的女子,蔣長揚喜歡她太正常了。但不論如何,他的“愛錢”“貪官”人設不倒,他每一次對何惟芳的相助都有他的目的。幫助她是真、也許喜歡她也是真,但“利用”她同樣是真。
比如清涼山圍獵,他要利用何惟芳“脫身”;與何惟芳做生意,竟然要抽走利潤的九成(在商言商,也的確夠“黑”);何惟芳租房被騙,租的恰好是蔣長揚的后院子,他來了一句“孤女勇闖長安,尚未大展宏圖,便被騙光了錢財,真叫人惻隱落淚啊”,下一句立即是督促何惟芳更加努力賺錢,畢竟他的九分利是一分都不能少的,然后要下人把何惟芳的東西搬出他的后院……真真是一點都不憐香惜玉。
一聽到蔣長揚所謂的“憐香惜玉”,是要把她們的行李“搬出去”,何惟芳的臉色大變
如此,何惟芳與蔣長揚的關系發(fā)展并非基于浪漫化的理想主義,而是平等交易關系,既可信,也有趣。這是兩個聰明、獨立、有趣,也一樣“愛錢”的靈魂的相互角力、相互碰撞、相互理解與相互吸引,而非誰依附于誰。
終于劇情行進一半,蔣長揚憐香惜玉一回,在寒風中為何惟芳披上披風。何惟芳下意識就拒絕“這什么丑東西啊,我不要”,蔣長揚說“金線繡的,你最喜歡的金疙瘩”。何惟芳聽到金疙瘩才眼睛發(fā)亮,趕緊披好,“同好,同好”。就連羅曼蒂克,都如此克制。
在制造羅曼蒂克的同時,《國色芳華》充分確證了大女主的主體性。何惟芳真正具備大女主的自我修養(yǎng):自主自立自強,不將希望寄托在男主角身上,而是首先依靠自己的智慧和勇氣去克服困難,實現自我成長,即便在男主角的光芒下,也不失去自己的光彩;能欣賞男主角的優(yōu)點,與之并肩作戰(zhàn),相互扶持,但絕不依賴或依附,而是建立在平等和相互尊重的基礎上……
需要特別強調的是,有些人因為劇中蔣長揚幫助何惟芳,就認為何惟芳是“嬌妻”云云,這是大謬論。誠然,大女主戲應該警惕女性脫離了男性的幫助就無法成長的寫法,但也要避免走入另一個極端——不允許男主角的幫助。
將大女主與男性的合作對立起來,實際上是給女性角色設置了不必要的限制,這違背了現實生活中人際合作的原則,也窄化了女性形象的塑造空間。真正的獨立并不意味著孤立無援,而是能夠在需要時明智地尋求利益的交換與合作,不論是來自男性還是其他任何來源的支持;特別是在男權社會,男性占據更多優(yōu)勢資源,合作甚至是女性的一種必須。如此設定并不會削弱女性的主體性,反而能體現女性的智慧與領導力——一個真正強大的女性懂得如何整合可用資源,以實現更大的成就,而不是固守某種刻板印象中的“獨立”,無形中幫助男性繼續(xù)壟斷他們的資源領地。
雖然在不少人眼里,《國色芳華》不是盡善盡美之作,但不論如何,它確確實實拍出了主題曲《流芳》所歌唱的,“花開應傲骨,映天色;不凋落,莫負流芳斑駁”。楊紫大概率真的有了一部大女主養(yǎng)老劇了。